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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她的善良，我的牢笼

阿哲，回来了？快洗手，就等你了。妻子陶惠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放下公文包，换鞋的动作有些僵硬。鼻腔里瞬间被一股浓郁的鸡汤味填满，温暖，却也沉闷，像我们这间不大但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公寓，更像我们这五年的婚姻。

今天辛苦了，周总又让你加班了？她端着汤走出来，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脸上却挂着满足的笑。

我点点头，没多说。

周俊彦，我的顶头上司，与其说是让我加班，不如说是让我替他那漏洞百出的项目方案擦屁股。那份关于智慧城市新算法的初步构想，核心代码和逻辑框架都是我耗费两个通宵搭建的，但在今天下午的部门会议上，周总把它作为自己的成果侃侃而谈，只在结尾轻飘飘地提了一句：小张也做出了一些贡献。

我习惯了。在这个论资排辈、看关系多过看能力的公司里，我是那颗最勤勤恳恳，也最黯淡无光的螺丝钉。

饭桌上，惠然兴致勃勃地跟我分享她今天公益项目上的事。

你是不知道，我们资助的那个叫小雅的女孩，这次期中考试考了全班第三！她老师特地给我打的电话，说孩子特别争气，就是有点营养不良，我寻思着，下个月给她寄的生活费再加三百。

她说话时眼睛里有光，那种光芒我曾经见过，在我们刚恋爱时，她谈论未来，谈论我们共同的梦想时，眼睛里就是这样的光。

只是现在，这光芒不再为我而亮。

嗯，是该加点。我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心不在焉地附和。

我的沉默似乎让她有些不满，她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我：阿哲，你怎么了？从回来就不太高兴的样子。工作上的事？

我抬起头，看着她那张写满关切的脸。这是一张漂亮的脸，善良，纯粹，被她身边所有的人交口称赞。她是公益圈里小有名气的项目负责人，是贫困山区孩子们口中温柔的陶老师，是亲戚朋友眼中贤惠得体的好妻子。

她完美得像一座用道德和奉献砌成的丰碑，而我，就是那底座上，最不起眼的一块石头。

没什么，我摇摇头，就是有点累。

累就对了，说明你在为我们的家奋斗啊。她给我夹了一筷子菜，语气轻快地像在哄一个孩子，再坚持几年，等我们把房贷还清，再攒点钱，就可以考虑要个宝宝了。到时候，你就不用这么拼了。

她规划的未来，像一条被精确计算过的轨道，平稳，安全，一眼就能望到头。

可我才三十岁，我不想就这么望到头。我的心里，还藏着一团没有熄灭的火。

吃完饭，我借口处理工作，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我没有打开公司的内网，而是点开了一个收藏了很久的浏览器书签——斯坦福大学计算机科学系的博士项目招生页面。

屏幕上，那些世界顶级的教授，那些前沿的人工智能研究方向，像一颗颗遥远的星辰，灼烧着我的眼睛。

我的导师曾经说过，张哲，你在算法上的天赋，不应该被埋没在国内这些重复造轮子的项目里。你应该去更高的地方看看。

更高的地方，这五个字，像一根针，时时刻刻扎在我的心上。

我摩挲着鼠标，指尖冰凉。我清楚，我和那些星辰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太平洋，还隔着房贷，隔着人情，隔着我妻子那善良而沉重的期望。

她用她的善良，给我，也给她自己，造了一个温暖而坚固的笼子。我们都在里面，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安稳，且麻木。

我关掉网页，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窗外是城市的车水马龙，屋内是惠然在厨房洗碗的细碎声响。

一切都那么安宁，那么正确。

可我，却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窒息。

02 灰烬里的火星

转机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三下午。

我正在为周总的又一个奇思妙想焦头烂额，一封来自国外的邮件，毫无征兆地跳进了我的私人邮箱。

发件人是卡尔教授，人工智能领域的大牛，也是我当年读硕士时，只敢在论文引用里瞻仰的名字。

我的心，猛地一跳。

邮件内容很简洁，卡尔教授说，他看到了我去年发表在一家国际期刊上的那篇关于神经网络优化算法的论文，认为我的思路非常有潜力。他所在的实验室正好有一个相关的博士研究课题，问我有没有兴趣申请。

我盯着那封邮件，反复读了不下十遍，每一个单词都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灰烬里，似乎有火星被重新吹亮了。

那篇论文，是我利用业余时间，偷偷摸摸搞了半年的心血。投出去后石沉大海，我几乎已经忘了它的存在。没想到，它竟然以这种方式，给了我一个回应。

一整个下午，我都在一种不真实的亢奋中度过。周总的催促，同事的闲聊，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挣脱轨道的机会。

我开始疯狂地搜集资料，准备申请材料。那些被我尘封多年的英语证书、成绩单、项目经历，被我一份份从硬盘深处翻找出来，像是在擦拭一件件蒙尘的兵器。

我需要一份足够惊艳的个人陈述，一份来自业界的推荐信。

推荐信，我第一个想到了范佩玖。

她是我的大学学姐，现在是一家顶尖科技猎头公司的合伙人。她是我身边唯一一个，能理解我那点不切实际的技术理想的人。

我约她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佩玖听完我的想法，并没有像我担心的那样，劝我安于现状。她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一针见血地问：张哲，你想好了吗？这不是换一份工作，这是换一种人生。你妻子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我沉默了。

这是我这几天来，刻意回避的问题。

我还没想好，我有些艰难地开口，但这是我的梦想，我不想放弃。

佩玖看着我，眼神里有几分锐利，也有几分了然：我懂。有些人天生就该在天上飞，关在笼子里，会憋死的。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推荐信，我给你写。我会从我的专业角度，强调你的技术潜力和商业价值。但是，家里的事，你必须处理好。千万别让后院起火，把你的翅膀烧了。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沉，但也多了一丝底气。

接下来的两周，我像一个秘密特工。白天，我是公司里那个任劳任怨的小张，晚上，等惠然睡下后，我就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着我的未来。

我将我所有的热情、不甘和对技术的理解，都倾注进了那份个人陈述里。

当我点击发送按钮的那一刻，已经是凌晨三点。

窗外夜色如墨，我的心脏却跳得像战鼓。

一种久违的，掌控自己人生的感觉，回到了我的身体里。我甚至有些贪婪地想，也许，惠然会理解我的。毕竟，我们曾经那么相爱，她也曾为我眼里闪烁的光芒而着迷。

也许，她会支持我。

这个念头，像一剂麻药，让我暂时忘记了佩玖的警告，也让我对即将到来的摊牌，产生了一丝不切实际的乐观。

我太天真了。我忘了，这些年，她一直在用她的价值观，不动声色地改造我。而我，为了所谓的安稳，默许了这种改造。

现在，我想做回自己，却发现，这无异于一场背叛。

03 梦想的价格

我选择了一个周六的晚上，亲手做了一桌惠然最爱吃的菜。

温馨的灯光下，气氛正好。我深吸一口气，觉得是时候了。

惠然，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而自然。

什么事啊，这么严肃？她笑着给我盛了一碗汤。

我放下筷子，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拿到了斯坦福一个博士项目的面试邀请，人工智能方向的。如果顺利的话，我……想出国读几年书。

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睛里，一点点浮上难以置信的困惑。

出国？读博？她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有些发飘，阿哲，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我没开玩笑。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那封邮件给她看，这是卡尔教授亲自发的邀请，机会很难得。惠然，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你忘了吗？

她的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良久，她抬起头，眼神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温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所以，你背着我，偷偷准备了这一切？

我不是……

你就是！她打断我，声音陡然拔高，张哲，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想过这个家？房贷怎么办？我一个人的工资怎么还？我们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你现在要去追求你那虚无缥缈的梦想？

这不是虚无缥缈的！我急切地辩解，这是全世界最好的专业，等我毕业回来，我们的生活会比现在好一百倍！

一百倍？她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鄙夷，我不需要一百倍的生活！我只要现在这样，安安稳稳的。张哲，你太自私了，你只想着你自己！

我自私？我被她这句话刺得浑身发冷，惠然，这五年来，我哪件事不是依着你？你说不喜欢我之前那家创业公司的氛围，太不稳定，好，我跳槽到现在这家国企。你说想做公益，支持，我每个月工资一半都进了我们那个‘共同账户’，让你拿去支配。我为了这个家，已经放弃了所有，现在，我只是想捡起我自己的梦想，这叫自私？

我的质问，似乎让她怔了一下。

但很快，她就找到了新的武器。

她的眼圈红了，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那种我最无法抵抗的，带着道德重量的哭腔。

是，你付出了很多。可我呢？我为你放弃了什么？我本来也可以去大公司，拿高薪，过光鲜亮丽的生活！可我选择了做公益，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人活着，不能只为了钱！我们应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

她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像一个正在演讲的辩手。

我们家里的每一分钱，都应该用在刀刃上。小雅的生活费，小杰的学费，还有李大爷的医药费……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需要我们帮助的人！你现在要去花几十上百万，去读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结果的博士？张哲，你让我觉得你很陌生。

她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插进我的心脏。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无比荒谬。

在她的世界里，资助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是有意义的；而她的丈夫，想去追求自己的事业巅峰，却是自私和虚无缥缈的。

她的善良，原来是有选择性的。她的爱，原来是有条件的。

那个共同账户里的钱，我一直以为是我们的家底，原来，只是她用来实现自我价值的慈善基金。

我的梦想，在她的大爱面前，一文不值。

所以，你不同意？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情绪有些失控。她走过来，试图拉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她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放缓了语气，开始动之以情。

阿哲，我不是不同意，我只是觉得时机不对。你看，我们都三十了，该要个孩子了。等孩子大一点，我们再考虑你的事，好不好？而且，出国那么远，我一个人在国内，会很害怕的。

她又变回了那个温柔、体贴、需要我保护的妻子。

可我已经不信了。

我知道，她口中的以后，就是永不。她只是想用家庭，用孩子，用她的柔弱，铸成一道新的枷锁，把我牢牢锁死在原地。

我站起身，不想再跟她争辩下去。这场谈话，已经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

我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惠然，这件事，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她愣住了，似乎没想过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冷冷一笑，转身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去哪，做什么，是我的自由。你还管不着我。

门外，是长久的死寂。

我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个晚上开始，已经彻底碎了。

04 无声的战争

从那天起，我和惠然之间，爆发了一场无声的战争。

我们不再争吵，甚至很少说话。家里的空气，冷得像冰窖。她不再为我做饭，我也乐得清静，每天在公司食堂解决。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中间却隔着一条冰冷的楚河汉界。

她开始用她的方式对我进行制裁。

她不再往我们的共同账户里存钱，而是将她的工资，直接打入她母亲的账户，美其名曰让妈妈帮忙理财。

她会在我深夜查阅申请学校资料时，故意把客厅的电视声音开到最大，播放那些她以前从不看的，吵闹的综艺节目。

她甚至会在亲戚朋友的聚会上，意有所指地说：我们家阿哲最近有雄心壮志了，嫌家里的小庙容不下他这尊大佛了。引来旁人对我或探究或劝诫的目光。

我一概不理。

哀莫大于心死。当我看清她所有温柔和善良背后，那令人窒息的控制欲时，我对这段感情的最后一点眷恋，也消失了。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我的计划中。

面试进行得很顺利。我和卡尔教授在线上聊了两个小时，从算法模型聊到技术伦理，相见恨晚。面试结束时，教授明确表示，他会向招生委员会力荐我。

剩下的，就是钱的问题。

全额奖学金很难，我必须做好自费的准备。我查了一下，学费加生活费，第一年至少需要七十万。

我打开手机银行，看着那个所谓的共同账户里，我们这几年攒下的，不到三十万的存款，心里一阵苦笑。其中一多半，还是我的工资。

我找到惠然，开门见山：账户里的钱，我们分一下，我需要我的那一部分。

她正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为一个山区孩子织毛衣。听到我的话，她头也不抬，淡淡地说：什么你的我的？家里的钱，当然要用在家里。最近房贷利率要上调了，这笔钱我打算提前还一部分进去。

陶惠然，我走到她面前，挡住她手里的光，你不要太过分。

她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讥讽：我过分？张哲，是谁先不顾这个家的？这钱，一分都不会给你。你想走，可以，净身出户。

我被气笑了。

我看着她，看着她手里那团象征着爱心和奉献的绒线，突然觉得无比肮，脏。

我没再跟她废话。

第二天，我去银行，办了一张新的储蓄卡，并且向公司申请，将我的工资，从下个月开始，打入这个新账户。

既然她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这件事，我做得极为隐秘。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不说，她就不会知道。

然而，我低估了她。或者说，我低估了她对掌控这件事的执念。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斯坦福的临时录取通知书。邮件里说，只要我在规定日期前，提供足够的资金证明，正式的录取通知就会下发。

我欣喜若狂，这几月的压抑和努力，终于有了结果。

我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佩玖。

恭喜你！佩玖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也难掩兴奋，我就知道你小子可以！资金方面，有缺口吗？

很大。我苦笑着说，家里的钱，一分都拿不出来。我这个月刚把工资卡换了，才存了不到两万。

我先借你二十万应急。佩玖毫不犹豫地说。

不行，这太多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佩玖打断我，你不是一直在捣鼓一个什么‘用户行为预测’的算法模型吗？我觉得那东西很有商业价值。这二十万，算我个人对你的天使投资。等你将来发了，给我百分之十的股份就行。

她总是这样，用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方式，维护着我的自尊。

一股暖流涌上我的心头。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第一次觉得，我的未来，不是一片黑暗。

然而，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将走上正轨时，周俊彦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他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

小张，他把一份打印出来的文件拍在桌上，推到我面前，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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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头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我和佩玖的聊天记录，还有我那个算法模型的几张核心架构图。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我声音发抖。

你不用管我怎么有的。周俊彦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你在职期间，利用公司资源，开发个人项目，并意图出售给第三方公司，这已经严重违反了公司的保密协议。张哲，你被停职了。公司法务部，会很快联系你。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踉踉跄跄地走出办公室，迎面撞上同事们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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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一个行尸走肉，回到家里。

惠然正坐在客厅，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手里拿着我的手机。

我只是想看看，你每天晚上到底在跟谁聊天。她平静地说，没想到，你不仅要抛弃我，还要背叛公司。

我死死地盯着她，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凉透了。

是她。

是她偷看了我的手机，把那些东西，发给了周俊彦。

为什么？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为了留住你。她看着我，眼神里竟然有一丝疯狂的爱意，阿哲，我不能没有你。我知道，只要你没了工作，断了念想，你就会回到我身边。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我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毁了我的事业，毁了我的梦想，毁了我的一切。

然后，她告诉我，她爱我。

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恶毒的笑话。

05 四面楚歌

停职的第二天，惠然冻结了我们所有的联名资产，包括那个还剩下不到三十万的共同账户，以及我们共同持有的这套房子。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仿佛早就演练过无数遍。

我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净身出户。手里只有那张新办的，存着一个月工资的储蓄卡。

公司那边，法务部的邮件措辞严厉，要求我赔偿公司名誉和潜在经济损失，否则将提起诉讼。周俊彦显然是想把事情闹大，彻底踩死我。

我被困住了。四面楚歌。

惠然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她又开始给我做饭，嘘寒问暖，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她会把热好的牛奶放在我书桌上，柔声说：阿哲，别想那么多了。工作没了可以再找，我们不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的每一次关心，都像是在我的伤口上撒盐。

她以为她赢了。她以为折断了我的翅膀，我就会安心地待在她的笼子里。

她不知道，有些鸟，宁可死，也不会回头。

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跟她说一句话。

我开始冷静地思考破局的办法。

首先是公司。周俊彦告我利用公司资源，这纯属污蔑。那个算法模型的所有代码，都是我在家用自己的电脑敲的，服务器也是租的国外的云服务器，跟公司没有半点关系。

我花了三天时间，整理了所有的证据链，包括代码的提交记录、服务器的购买凭证、以及我和佩玖关于天使投资而非项目出售的完整聊天记录。

我把这些东西，匿名发给了公司的纪检部门，以及集团总部的几位高管邮箱。

我不仅要证明我的清白，我还要让周俊彦为他的构陷，付出代价。

做完这一切，我联系了佩玖。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她急切的声音：张哲！你怎么样了？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都打不通！

我没事。我哑着嗓子说，学姐，对不起，把你也牵连进来了。

说什么傻话！佩玖的语气很坚定，我相信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把事情的经过，包括惠然做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张哲，佩...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凝重，你娶了一个魔鬼。

她的话，让我苦涩地笑了笑。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迅速把话题拉回来，我的录取通知，需要资金证明。佩玖，那个算法模型，你觉得，现在还有市场吗？

这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筹码。

有！佩玖的回答斩钉截铁，我前两天刚接触了一个从硅谷回来的投资人，姓李，他正在找国内有潜力的人工智能初创团队。你的模型我看过，逻辑非常超前，如果能做出一个可用的产品原型，绝对能打动他。你现在需要时间。

我没有时间了。我看着日历上那个被我用红笔圈出来的日期，那是提交资金证明的最后期限。

不，你有。佩...玖的声音，像一束光，照进我漆黑的世界，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谈判，就是我的专业。你把李总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来帮你争取时间，也争取一个机会。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你的东西，打磨到最完美的状态。

那一刻，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在全世界都抛弃我的时候，只有她，选择无条件地相信我，支持我。

这种信任，比任何金钱都宝贵。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进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工作状态。我吃睡都在书房，把那个算法模型，从底层的架构到前端的交互，全部重新梳理、优化。

惠然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她不再试图跟我说话，只是每天沉默地把饭菜放在书房门口。

我能感觉到，她很不安。

她害怕我找到新的出路，害怕我再次脱离她的掌控。

她是对的。

我确实在寻找新的出路。而且这一次，我将飞向一片她永远无法企及的天空。

06 新的盟约

一周后的一个深夜，我的手机响了。

是佩玖。

搞定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我跟李总谈了三次。他同意，先不看你的产品原型，而是和你进行一次技术深聊。时间，就在明天上午十点。他会亲自飞过来。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另外，佩玖继续说，我帮你向学校那边申请了延期，多争取了两周时间。张哲，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必须拿下。

我明白。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第二天上午，我穿上我最好的一套西装，走出了家门。

惠然站在客厅，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要出去？

嗯。

去哪？

去见一个，能决定我未来的人。我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

在佩玖公司的会议室里，我见到了李总。他比我想象的要年轻，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眼神锐利而专注。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

坐下后，他直接抛出了第一个问题：张哲，用三分钟时间，告诉我你的算法，和市面上那些相比，核心优势是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我的电脑。

我没有讲那些空洞的商业概念，而是直接调出了我的核心代码和模型架构图。

李总，我的核心优势，不是预测的更准，而是预测的‘更懂人性’。传统的用户行为预测，是基于历史数据的线性回归，但它无法解释用户的‘突变行为’。比如，一个长期购买平价商品的用户，为什么会突然买一个奢侈品。我的模型，引入了一个‘情感权重’变量……

我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我的设计思路，讲述我对数据的理解，讲述我对未来的构想。

我忘了时间，忘了我身处的困境，我只知道，我面前坐着一个真正懂我的人。

李总一直没有打断我，他只是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在笔记本上记下几笔。

当我讲完最后一个字时，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等待着我的审判。

他合上笔记本，抬起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一丝欣赏的微笑。

张哲，他说，你的公司，给你开多少年薪？

我愣了一下，如实回答：税前四十万。

他摇了摇头：屈才了。

他站起身，向我伸出手：我决定，以个人名义，资助你完成在斯坦福的学业，包括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我只有一个条件，等你毕业后，回国，加入我的团队，做我的技术合伙人。你那个算法，我们一起来把它变成一家伟大的公司。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握住他的手，那只手，温暖而有力。

谢谢您，李总！我……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用谢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是在投资未来。一个连周俊彦那种货色都能当上技术总监的公司，不值得你留恋。顺便说一句，你们公司的纪检部门，昨天联系我做了个背景调查。我想，周总监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走出写字楼，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拿到了李总签署的资助协议，那份文件，比任何银行的资金证明都更有分量。

我自由了。

我终于可以，挣脱所有的枷锁，飞向我自己的天空。

07 我飞向我的天空

我回到家，惠然正坐在沙发上等我。

她的面前，摆着一张打印出来的银行流水。是我的新卡。她显然又用了什么手段，查到了我的工资动向。

你去见那个女人了？她开口，声音冰冷。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走到她面前，把两份文件放在了茶几上。

一份，是李总签了字的资助协议。

另一份，是我早已准备好的，签好自己名字的，离婚协议书。

她的目光，从资助协议上扫过，最后，死死地定格在那份离婚协议书上。

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脸色惨白如纸。

你……你要跟我离婚？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就为了出国？为了那个女人？

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平静地看着她，惠然，我们只是，不合适。

不合适？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尖声笑了起来，我们在一起七年，结婚五年，你现在告诉我，我们不合适？张哲，你没有良心！

良心？我看着她，第一次，将我心中所有的压抑和痛苦，都说了出来。

当我为了你的‘安稳’，放弃我喜欢的项目时，你跟我谈过良心吗？

当我把一半的工资都交给你，让你去实现你的‘慈善理想’，而我自己连换个好点的电脑都要犹豫再三时，你跟我谈过良心吗？

当你偷看我的手机，把我推向失业的深渊，然后假惺惺地来安慰我，说会陪着我时，你跟我谈过良心吗？

陶惠然，你用你的善良，给我造了一个最完美的笼子。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牺牲，还把它称之为‘爱’。现在，我要走了，你却反过来指责我没有良心？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她的心上。

她脸上的血色，一分分褪尽。她瘫坐在沙发上，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大概从未想过，一向隐忍沉默的我，会把一切看得如此通透。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阿哲，别走，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别离开我。

她哭了，哭得梨花带雨。

若是从前，我一定会心软。

但现在，我看着她的眼泪，内心，却再无一丝波澜。

我摇了摇头。

太晚了，惠然。

我拿起我的行李箱，那是我早就收拾好的。里面没有几件衣服，只有几本我最珍视的专业书，和我的电脑。

我走到门口，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救助了很多人，却唯独，弄丢了你的爱人。希望你以后，能找到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安稳的幸福。

说完，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再回头。

两个月后，我坐在斯坦福大学的图书馆里，窗外是加州灿烂的阳光。

我收到了佩玖发来的消息。

她说，周俊彦因为涉嫌职务侵占和技术剽窃，被公司开除，并且正在接受调查。

她说，陶惠然同意了离婚，房子归她，她也没有再要任何补偿。

消息的最后，佩玖发来一句话：恭喜你，凤凰涅槃。

我笑了笑，关掉手机。

我抬头，看着眼前一排排望不到头的书架，看着那些行色匆匆，眼里却闪烁着求知和创造光芒的年轻面孔。

我知道，这里，才是我的世界。

那个用爱和善良编织的笼子，我已经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

从此以后，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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